清明
又是一年清明，云滇烈士陵园好一阵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有学校组织来扫墓的中学生，有警院来献花的学生代表，有来看望亲人的烈士家属，人来人往。林炡一个人站在人群中，手上拿着一束早上刚买，还带着露水的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攥着花，面上有些犹豫。
林炡面前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林炡认得她，她的大儿子在一次越境行动中永远的留在国境外某个无名的深山里，陵园里的是一个葬着警号的衣冠冢。
道路的那头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在被人拽着往老妇身边走。
“我不过去！”女孩还在挣扎。
拽着她的男人面色不虞，顾忌着是在外面，只是压着声音用方言低吼了一句，“听话，去看看你老汉。”
“我不去，我不去，我才不去看他！”女孩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怎么也不愿意过去。
男人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待在原地等着。
“妈。”男人走到老妇身边，“还是不愿意过来。”
老妇叹了口气，“不愿意就算了，今年好歹是愿意跟着过来了，往年来都不来……”
林炡撇过头，不愿意继续看下去－－小姑娘爱美，她父亲答应她下一次休假带她去买公主裙，加班的时候念叨好几遍了。转眼间都这孩子这么大了，已经不喜欢蓬蓬的公主裙了。
往事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一些早就忘记的事一下子也清晰了起来。
林炡想了想， 提步往反方向走去。
道路的尽头是一对中年男女，来的匆忙，身上还穿着制服内搭。
男人擦拭着墓碑，女人抱着花，不停的念叨着。
“师父你看她，这么多年了，话还是这么多，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男人收好擦墓碑的帕子。
女人瞪了他一眼，把花放下，“师父你看他，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没趣。”
两人没拌上几句，女人就接了个电话，然后匆匆离去。
男人站在墓碑旁目送女人，直到那一抹制服蓝消失在陵园外，男人才回过神，蹲下理了理花，“她们局上个月刚结了一个大案，那家伙立了功，表彰过两天就要下来了……昨天我们局里也刚结了个案子，我的休假申请刚批下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那家伙拉过来了，我嫌太邋遢了，要回去换个衣服，她说我穷讲究，以前一个案子加半个月的班，一身老坛酸菜泡烟头味您见得还少吗，其实我知道，是她这两天忙，时间赶得很……师父，我下个月要调去外地了，明年就只有那家伙能来看您了……”
林炡脚步一顿，又换了个方向。
这次是一个抽泣的中年女人，来看她长眠于地下的丈夫，她的丈夫牺牲在一次对毒枭的围剿行动中。
林炡攥了攥手中的花，看到老妇被男人掺着往陵园外走去，这才迈开腿，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这块地没什么人，林炡掏出帕子把墓碑擦了擦，这才放下手里的花。
“明哥。”林炡开口，就像是以前无数次喊张博明那样。
“我……”林炡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呢？他们以前永远有话可说，或是八点黄金档狗血婆媳矛盾的剧情，或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新鲜八卦，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无话可讲相顾无言的情况。只是这些话题如今再提便显得有些轻浮了，那个人也不会再回应他了。
林炡突然想起来，很早以前张博明就和他讨论过死亡，那时他是怎么回张博明的？他那时根本没把张博明的话放在心上，半开玩笑的问张博明如果牺牲了，清明扫墓时是想看他声情并茂的表演那些八点黄金档狗血电视剧里的剧情还是想听他一板一眼地念最经典的烈士追悼词，“敬爱的张博明同志……”
抛开年少不经事的玩笑话，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要跟张博明说什么。
他们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是生死相依的战友，是阴阳相隔的爱人，他们之间的情感太复杂了，复杂到林炡难以用寻常人际网来定义他们的关系。也许在他把秘钥告诉张博明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段关系是一场豪赌，他们都是与命运对赌的赌徒。
他把吴雩送到了阳光下，为解行在烈士陵园里立了碑，完成了张博明最后的嘱托，一切尘埃落定，他就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一瞬间变得迷茫了起来。
嗒嗒嗒——
脚步声打断了林炡的吞吐。
是那个打扮时髦的女孩。
林炡看着她走到墓碑前，放下一朵刚从路边摘下来的野花，纠结的开口，“我……我打算报警院，还没跟奶奶和叔叔说，不过我妈已经同意了，你看着吧，我当警察肯定比你当得好，至少我不会骗小孩……”
女孩还想说什么，看到远处的叔叔和奶奶正在找她，又匆匆的跑走了。
林炡目送女孩远去，终于忍不住，倚着墓碑蹲下，“明哥你看那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还只记得那孩子缠着他爸要公主裙那阵，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妈今天还在局里加班，昨天从隔壁市转来了一个案子，挺棘手的好像……”
有些话一开口便收不住，林炡从女孩父母讲到特情组的新八卦，再讲到冯局，讲到吴雩，讲到江停，讲到曾家两个表兄弟，讲到那年除夕五个人一块吃的年夜饭，“我是说，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只是……只是……”
“张博明我好想你啊。”
最后那句思念轻的就连一阵风都能把它吹散，却又实实在在的环绕在林炡身边，怎么也摆不脱。
“好了。”林炡站起来，“不和你说了，今天局里不放假，我是昨天加班了今天才有空来看你的，再不回去冯局的电话就打来了……吴雩今天下午要来云滇看解行，晚上去家里吃饭……明哥，我回去了。”
林炡再一次理了理花。迷茫只是暂时的，尘埃落定从来不是林炡荒芜一生的开始，他的心里不是只有一个张博明，就如张博明的嘱托从来不只有解行和吴雩。他明白，只是他依旧会思念张博明，思念那个能回应他那些鸡毛蒜皮的张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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